常记起那棵夹竹桃
—语文天才工作室
多年不回家,但常记起那棵夹竹桃。
那是一株极其常见的夹竹桃,立在家门前,到现在已经二十余年了。
刚栽下时我还小,记忆中只有七八岁。那是从人家房屋旁偷偷剪下的一枝夹竹桃,没想到往自己家门池塘边的空地一插,不用施肥,不用浇水,竟神奇般地活了。事后,竟被妈妈拿着竹片狠狠的教训了一顿,那种打屁股的感觉现在还记忆犹新,很痛很痛……
那是妈妈第一次打我,我至今仍弄不明白,妈妈当初为什么会那么狠心,埋怨我去剪那棵夹竹桃,莫非夹竹桃会说话,有生命不成?
妈妈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,没上过学,却能把自己的名字练得漂漂亮亮。听说,妈妈的童年是在一个饥饿的年代度过的,外婆生了七个子女,母亲最小。那年冬天,母亲十来岁,在一个山沟放牛,又饥又寒,差点冻死。后来被一个好心的人发现,才侥幸逃过一灾。
没想到妈妈的身世竟如此辛酸,令人同情。但我却很少去跟妈妈说话,她总是沉默寡言,不善于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;每次犯错误,听到最多的教诲多是来自于父亲,而母亲总是用特有的竹片来表示她内心的不满。
十岁那年,开始初具审美眼光的我,留了一个足足两个月的长发,催促无效下,终究被母亲无情地剪成一个小平头,短短的。为了这件事,我曾偷偷跑到夹竹桃下哭过好久,也记恨母亲好久。
小学时,下雨天,别的孩子都可能依偎在母亲的背上,而我的母亲总让我独自迎着风,冒着雨,在闪电下,在那弯曲的山路上,踽踽前行。远远的,唯独能望见的,是母亲伫立在夹竹桃下,朝着我挥挥手,喊着:“孩子,路滑,走稳!”
这是童年中的母亲,孩提时代,我一直不解母爱的含义,曾埋怨她出身的低微和无知,嫌弃她的粗布大衣,还有那劳动后不加修饰的头发。
故乡的记忆中,上学的早餐,是母亲的一碗菜油炒饭,一个煎鸡蛋。直到上了初三那年,母亲才稍改善我的生活。那天,母亲起了个大早,摸了十几里山路,从小镇上买来一大包油豆腐,那是我在校足足一周的伙食,常对同学热腾腾的饭菜羡慕不已。
母亲最爱吃的是包子,一次能吃下六七个,但在那时候,那是难得的佳肴,因为母亲买不起,也舍不得买,除非在自己生日的时候,父亲上街捎几个。
年轻的母亲,如同一个男人,挑谷担水、扛砖下塘,成了家庭中不可缺少的劳动力,她是那样的强壮,那样的能干。我是亲眼看见,家中那一栋红砖屋,是母亲用自己的双肩,一块砖,一块瓦,扛上去的。
如今,二十多年了,这房子经历了风,也经历了雨……家门前的那株夹竹桃,已茂茂苍苍,高过了楼层,小屋掩盖在夹竹桃下,成为一座风雨不透的庭院。周围的草深了,树高了,年迈的母亲如今也老了。
去年回过一次家,那是在母亲住院以后。在一次农忙后辗谷子,被一辆拖拉机,无情地拖出去四、五米,流了一大堆血,缝了四五针,死里逃生,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。从那天起,母亲就多了一个名字,别人都叫她“包青天”,她不再理睬,不再强辩,总是微笑着……
年老的母亲,一改年轻时的严厉,微笑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件事,每一个人。尽管母亲是一生的勤奋,一生的节俭,但毫不吝啬。每当逢年过节,家中的客人来往不断,一向贫困的母亲,没什么好招呼的,总把家中咸菜缸中的一大包一大包的萝卜干,筐中一个又一个的土鸡蛋往客人的腰中塞。我曾暗笑母亲的迂。
去年年根,母亲的几个姊妹相继去世,带给了母亲无穷的相思。每到傍晚,母亲都会依偎在那棵夹竹桃下,满眼含着泪水,喃喃自语,感叹生命的短暂和不公。
那一刻,母亲就仿佛是家门前的那棵夹竹桃,生活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,只要一方土,一丝阳光,就会长高长大;它历经了风,也历经了雨,它总是义无反顾的生根开花,很香,很香……